李弦:论非马的三首诗——美篇制作:LilyLi(李丽娟)

LilyLi(李丽娟)

<p class="ql-block">李弦:论非马的三首诗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黄河的镜子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黄河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把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个苦难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两个苦难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百十个苦难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亿万个苦难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古脑儿倾入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这古老的河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让它浑浊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让它泛滥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让它在午夜与黎明间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枕面辽阔的版图上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改道又改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改道又改道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(75.1.12 笠诗刊70期)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非马近年来发表的诗,很能实践他的诗观:「今天诗人的主要任务,是使这一代的人在历史的镜子里,看清自己的面目。而只有投身社会,成为其中有用的一员,才能感觉到时代的呼吸。」①这种强烈的参与感,使他的作品表现了某些标榜现 代的现代诗所无法触及的时代意识,而这些正是《笠诗刊》所走的路子之一,刊载在《笠诗刊》或笠诗社成员的诗,绝非如一些心存偏见者所说:「在创作上并无什么出色的表现。」②只能说他们坚持「诗的现实(生活)性」③而不走那条现代主义的西化路线而已。非马英译《笠五十五期特辑》及白萩的《香颂》④,足可在一些标榜世界性的现代伪诗之外,介绍一些具有民族风格的乡土诗。这首〈黄河〉,以及〈电视〉、〈信差〉等⑤,表现现实的题材,深沉而有力,有相当出色的表现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黄河是十足古老中国的象征,选用这一意象,传达出诗人对古老祖国的复杂情绪,正是他所说的「任务」,使根在中国,却又只能瞻望的这一代在历史的镜子里看清自己。他使用的就是这样的看清历史的角度,是一种现代的咏史诗。这首两节的分行自由诗,首节强调黄河的容受,二节则显示黄河在历史中的苦难形象。非马的语言观反对「用谜语写诗」,也反对「一窝风用俚语写诗」,因此,他的语言是精炼的口语,而非俚俗,这是笠诗社所追求的理想,而非如人所疵议的浅俗或淡白。首节一行「把」字独个儿孤悬,然后带动一连串的「苦难」,「把」字属于古典修辞学中的「领调字」一类,除「把/一个苦难」外,贯串其下的「两个苦难/百十个苦难/亿万个苦难」,使用类叠手法,以相同语型加强语言气势,这种不用具体意象,却以抽象的数目字逐渐增加其量感,是不易使用的写法。在此,他由小我的历史感,层层扩大,以至于亿万个的大我,虽是亿万个,其实只是一个单位。中国语法中的不使用时态的特质,使得「一古脑儿倾入/这古老的河」的动作,不但是过去的,同时是现代的,也是未来的,因为省略指明时态的文法关系,「黄河」更超越时空地承受无穷无尽的「苦难」。末二行,两个「古」字用得极妙,其实用法不同,却造成音响上的效果!试念念「古脑儿」与「古老」即知其妙谛。 二节沿苦难、倾入、河的基线发展,大量使用类叠法,具有河流的律动感,其实整节只是三个动作:浑浊、泛滥、改道,这是必然的过程,是不断的「倾入」必然发生的悲剧,展现历史的镜子里残酷的事实。其中使用「在午夜与黎明间」,暗示这是漫漫长夜,是历史的梦魇,因了这夜的意象,继起的「枕面辽阔」才能接榫而上,浑浊也好,泛滥也好,改道又改道也好,黄河的苦难全部在「版图」上进行,「改道又改道」的重复,是「古老的河」的真相,隐喻了历史不断的变革,正应了一句「分久必合、合久必分」的轮回循环。其中不只隐隐是「一个」感喟,这就是中国人的心声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①《八十年代诗选》,一九二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②张默「新锐的声音」序,《新锐的声音》(六四年三信出版社)三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③《八十年代诗选》一九一页,非马小传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④白萩诗集《香颂》,巨人出版社,台北,1972.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⑤同注1,一九三、一九四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竹孔与夜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夜笛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用竹林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越括越紧的风声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导引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双不眠的眼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向黑夜的巷尾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按摩过去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(75.1.14 笠诗刊66期)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「夜笛」是一首短而有力的小诗,有如匕首。虽是社会诗,但较诸三十年代这一类型的作品,更显得技巧高超,耐人寻味,可见现实题材只要别出心裁,还是具有其艺术价值的,非马尝矜持他的「诗的经济观」,夜笛小诗可为典型。他说:「一个字可以表达的,绝不用两个字;前人或自己已使用过的意象,如无超越或新意,便竭力避免。」以此尺度加以检查,其言诚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夜笛,事实上,即写的按摩笛,但按摩笛一意象,前人已使用过,就语言符号的示意作用言,较缺少一种刺激性,故避免使用;同时「夜笛」除点明时辰外,还有一种谜面的效果,非马喜欢将诗的高潮设计在诗末,这与小说技巧之设计情节,使读者在解决危机、揭穿谜底之后,获致悬宕的效果,属于同一机杼。如「新与旧」,把新鞋对旧鞋的揶揄,用「回忆」二字作结①,「老妇」以沙哑唱片隐喻额纹,而以「我要活/我要活/我要」②,暗示老妇心中的呐喊。夜笛即在逐渐披露中显现「按摩」的题意。非马设计这种结构,颇具匠心,迭创新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「用竹林里/越括越紧的风声」,是实景,也是虚景:竹林风声为凄厉之景;尤其在夜里,在越括越紧中,以声音之凄紧,交待夜景,不但切合「笛」,而且切合「夜」──夜深但闻而未见,是为实景;如何是虚景?笛子是竹制的,竹林与笛子,可用修辞学上的借代──材料与制成物相代电关系加以联结,笛子在越吹越急的状态下,何尝不可想像为竹林之越括越紧,因为两者都是风吹一窍也。笛声、风声的作用在「导引」,「一双不眠的眼」写出夜间工作者的辛酸,同时,暗示出来吹夜笛的按摩者,一般都是属于目盲者的职业。目盲似乎永远不眠,他紧紧闭着,从无机会真实感受天光,因此,眠与不眠,似乎没有分别。当然,这层暗示是隐藏起来的,因为,不眠也有可能是夜间任一夜归者,这里只表示有这可能,但是谜底马上揭穿,「向黑夜的巷尾/按摩过去」。不眠,可能是夜,等到「黑夜」二字出现,则诗题「夜」字已明;待「按摩」二字一出,则笛之谁属又已明矣。「黑夜」形容「巷尾」,不但点明题意,同时暗示巷尾的深沉黑暗。既然,诗人的戏法,到最末已「能予读者以有力的冲击」,那么「激发诗想与共鸣」就留待读者去回味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八十年代的诗人,已学会尊重读者的鉴赏力,他表达自己细意感受的一部分,然后留一部分予读者去衔接。「夜笛」使用简洁的语言符号,「导引」一颗颗灵敏的心,向意象的巷尾按摩过去。这是指,行尽巷尾,蓦然皓月当街。那么,诗人的任务已完成,这只是从美学观念作说明。其实,我们换上另一观点去张望,在括紧的风声,深沉的黑夜,从事按摩者将生活寄意在一管笛子里,「越括越紧」的何尝不是生活上的风尘?踽踽独行的何尝不是存在中的孤独?但这一切,尽付诸笛声,但向知音道。因此,非马的夜笛,显得天地宽敞,这就是八十年代的社会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①②《八十年代诗选》,一九五页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萤幕里的心颤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电视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个手指头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轻轻便能关掉的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世界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却关不掉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逐渐暗淡的荧光幕上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一粒仇恨的火种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骤然引发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熊熊的战火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烧过中东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烧过越南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烧过每一张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焦灼的脸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(73.1.20 笠诗刊53期)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笠诗社夙以提倡即物手法著称,即现实生活的事物,深入感受其意义。这种创作取向,能够小中见大,生活即诗。非马说:「从平凡里引出不平凡,从不可能里推出可能。这种『不意的惊奇』,如果运用得当,常能予读者以有力的冲击,因而激发诗想与共鸣。」① 在平凡的事务中深潜感受,化腐朽为神奇,原是诗人直观之 力。〈电视〉一诗即是这样又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种「有力的冲击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「一个手指头/轻轻便能关掉的/世界」,这是日常生活的经验,一个「轻轻」的动作关掉的世界,是怎样的世界,在此作者制造一个悬宕,三行之中,先激发读者的诗想。接著单独一行,「却关不掉」四字,是难堪的否定──「能关掉的」只是事物的表面事象。三节紧接著说:「逐渐暗淡的荧光幕上/一粒仇恨的火种」,「仇恨的火种」接榫在具体事物与隐喻的旨意之间,本来「逐渐暗淡」是可能趋于完全的蒙盖下去的,但「关不掉」。这里,有两股对比:一个手指头,轻轻,关掉,意指轻易可为的,「却」在一粒火种的关不掉之下,指出一可怕的事实,那才真是现实的「世界」,至此诗人以一连串的事实,激起读者的共鸣:你知道荧光幕上一粒小小的荧光,会逐渐展现「世界」,而一粒「仇恨」的火种,也会「骤然引发 熊熊的战火」,它逼出荧光幕上的残酷世界,「烧过中东/烧过越南/烧过每一张 焦灼的脸」,由宽广的场景的转移,超越时空,由中东到越南,最后将镜头的焦点集中在「焦灼的脸」上。焦灼,呼应「熊熊的战火」,同时,也是心头外现的焦虑。中东、越南,乃至世界的任一地域,这些会不断地改变,但只有一种是不受肤色、种族、国籍的限制而改变的,那就是「每一张」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〈电视〉这一首诗,可说因荧光幕上的报道战争事件而起「兴」的,一般均会以战争意象直接入手,描述其残暴、不人道之一面,然后以讽喻战争作结。而非马则显然出之不同的手法,不先夸张战争,而在后半部处理。至于处理得「匠心独运」之处,就在使用特写镜头──每一张焦灼的脸。许多战地记者深入战场,他们用镜头去报道,固然有些喜欢以战场上的真枪实弹、炮火连天为素材,但得奖的往往只是一张张焦灼的脸;逃难的、饥荒的、母乳子的、子背母的,焦点却在那茫然、焦虑、表情复杂的脸,因此非马选择它,已足够显示战火的罪恶了。但这场面,荧光幕、报纸以及各种传播工具都在报道,他选择了荧光幕,因为它的形象鲜明,深入每一家庭,而且幕现幕隐,最快速也最易被遗忘,报纸还可细读,图片尚可静观,只有荧光幕最能隐喻人类的记忆──战争,最受咀咒,但也最易被忘掉。脑幕就如荧光幕。最重要的,非马以电视之易被关掉的世界,事实,却是关不掉真象,来讽喻人类之愚蠢:发动者愚蠢,而见后即忘的观众也是愚蠢。如果非马能掌握时代的脉搏,这就是一首见证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① 《八十年代诗选》,非马诗观(一九二页)</p>